我的老板们一个比一个抠

  工作服       |      2024-02-27 23:54:49

  皮村是位于北京五环表的一个城中村,也是打工者凑集地。每周末,工友们会正在这里会面,议论文学与创作,分享互相的诗、幼说和著作,有时再有绘画和音笑。皮村离首都机场很近,近几年又面对拆迁,言语间时有敲打和遨游的噪音,险些成为

  这个以劳动者为创作主体的社群,本年即将迎来创造十周年的怀想。十年来,它从一个工友之家创立的有趣幼组,慢慢成为以文明精英为主流的文学图景中一种周围但苛重的音响,积蓄了很多作品。本年咱们开启「正在皮村」栏目,祈望或许不断地用他们的眼光看天下。

  栏宗旨第三期,咱们分享李若的非假造作品《我的老板们》。李若正在电子厂、食物厂、鞋厂等都有过打工体验,辗转到北京工友之家事务时插足了皮村文学幼组,很疾就正在媒体上颁发著作。2017 岁暮,李若竣事了十几年的北漂生计,和情人回到河南老家生涯。《我的老板们》写于 2019 年,首发于彭湃·镜像栏目,从工人的角度滑稽又犀利地审视了三位老板的态度。她不但记实了上位者的幼器和冷酷,也圆活地描写了打工伴侣人人是腐烂的抗争,以及共运道之下的温情。著作的结尾,她不禁畅念:假如我做老板的话……

  譬如有一个很有势力的老板,投资了四家文娱场面。他有一栋别墅,四个如夫人,他让浑家镇守别墅,四个如夫人每人镇守一家文娱场面,连同如夫人的兄弟姐妹都正在内部任职,他对几个如夫人公正公允,每人一辆一模相同的车,是以民多息事宁人。

  自后他投资了一家美食城,正在本地混得风生水起,我正在这家美食城的物业上班,我成了他的员工,他成了我的老板。

  再有的老板有几个工场,正在总部的时光多,就算到分厂来了也不下车间,是以,我正在有的厂干了几年也没有见过一次。

  已经为之流血流汗的老板们,我正在脑海中过了一遍,就先从食物厂的王老板说起吧。

  王老板三十多岁年纪,一米七几的个子,身体魁梧、充实,面皮白皙,浓眉大眼,念必年青时的曹操即是这般容貌吧。

  王老板是北京当地人。他正在闹市区有两家门店,特意卖面包、蛋糕、冷饮热饮之类。此表再有一个食物加工场,坐蓐的产物特意供应华联、好又多、京客隆等大超市。我即是加工场里的一个戎马俑。

  给王老板打工时是九十年代末,那时分他给男孩子开十五元一天,女孩子十元一天。自后我从同事口中得知老板一天收入大体五千元,我感受老板是黄世仁,咱们即是杨白劳。

  三百块钱一个月,根底不敷花啊。厂里不管早餐,得我方出去吃,吃一次早餐得花两三块钱,民多为了省几块钱,就不吃早餐。饿了,就正在车间里暗暗吃一点蛋糕坯子的边角料,由于烤蛋糕坯子的模具是方的,做蛋糕时裁成圆形或者心形,裁下来的边边角角就没有效了。有一次一个同事刚把边角料塞到嘴里,老板来了,同事怕被老板瞥见,急促往下咽,差点儿噎死。

  老板的抠是出了名的。他有一家门店正在西城区,为了省油钱不让货车送货,让一男同事用三轮车载一车货从向阳区蹬到西城区。

  再有一次我正在洗衣房里洗衣服,白色事务服上有一点污渍就很昭彰。我用刷子用力儿刷,被同事瞥见了,他指点我说:“这假如让老板瞥见了,准得挨骂。”我不解地问:“为什么?”同事说:“老板怕你把衣服刷破了,把你手搓坏了没事儿,别把他事务服刷坏了就行。”我听了惊慌失措。

  别看他对员工幼气,对他的狗可大方了。王老板正在工场里养了一条黑狗,寻常合正在铁笼子里。有时分他会和老板娘一同给狗洗沐、给狗刷毛。那狗吃的比咱们打工的吃的还好,蛋糕坯子的边角料都给狗吃了,老板还时常买肉给狗吃。一次,他买了一包烤鳗鱼,拿着往狗笼子那儿走,他五六岁的女儿一齐随着他,他把鳗鱼都喂给狗吃,不给他女儿吃。咱们看了都暗暗说:这真是老板的亲狗子呀。

  厂里有一个规章:正在厂里的两个男女造止叙爱情,假如让老板了然了两个都得辞职。我很奇特为什么有这么个规章。同事们说,老板是操心员工叙爱情影响坐蓐。不过叙爱情是人的基础心情需求,老板我方有浑家还寻花问柳去文娱场面消遣呢,员工叙个爱情如何了?

  自后同事幼国和幼丽就成了这个规章的死亡品,一先导他们出去玩儿老是拉上其他同事一块儿,自后跟着他们激情的升温,没有人再情愿做电灯胆。他们的恋情徐徐被老板察觉了,把他们叫到办公室逐一共问,他们认可不讳。是以老板绝不留情地辞职了他们。这也是杀鸡儆猴,让其他人看看挑拨了老板的巨擘是什么后果。

  咱们都义愤难平,不过也没有宗旨,这个厂是老板的,老板说什么即是什么,端人家的碗就得受人家的管。

  辞职的加上我方辞职的,厂里历来的老同事差不多都走完了,老板又招了一批新的添加进来。

  李老板瘦瘦高高的,高颧骨,尖尖的下巴上长着稀少的黄髯毛。他开了一家做羽绒服的幼作坊,工人连我只要三片面。我和萍姐都是第一年做羽绒服,李老板给我俩开的是学徒工的工资:一个月六百元。巧兰是熟手,她一个月是两千四百元。

  李老板的谋划是:两个不如何会做的做前半局部工夫含量低的,做成半造品,成型由巧兰来已毕,云云比多招两个熟手要省三分之二的钱,李老板的算盘打得是哗哗响。

  到了秋天,李老板正在武汉开了一家羽绒服的门店,特意为顾客加工订做、翻新羽绒服。他请货车把电动缝纫机、布疋和羽绒拉到武汉。正本货车是不行载人的,他为了省下咱们几片面的车资,就让他浑家和咱们三个缝纫工坐正在货车车厢里。

  他装车的时分用物品把货车中心排挤,留大体一立方米那么大的空间,叫咱们几个钻进去。咱们四片面蹲正在里边儿,每片面占的面积比碗口大不了多少。上下足下都是物品,把咱们挤得转动不得。老板娘正在半道念上茅厕,不过车一直,憋得老板娘差一点拉正在了车上。

  到了宗旨地,天都疾黑了工作服,一齐振动,咱们又累又饿,肚子咕咕直叫。道边有卖馒头的,李老板却对峙卸完货我方做饭。他说:从家里带有南瓜和大米,也带有做饭的家什。咱们只好忍着饥饿,等着把物品卸完再做饭吃。

  门店大体有八九平方米,质料和开发都疾把一间屋子塞满了。做饭的锅碗瓢盆、米面粮油那些东西也没有地方放。老板娘念再租一间屋子工作服,做饭以及她和老板正在那儿住。李老板舍不得钱,就指着裁衣服的案板下面说:咱们就睡正在这儿。那咱们三个做工睡哪儿?李老板面朝堆得将近顶到天花板的羽绒麻包一努嘴说:就睡那上面。

  自后巧兰说:“哎呀,老板,咱们都没有练过杂技,睡那么高的地方,咱们也上不去,要不云云吧,咱们都不睡觉了,就正在缝纫机台上趴着睡得了。”老板娘也反复对峙花两百元从新租一间。由于这,他们两口儿都要吵起来了。自后老板照样抹不开场面,只好租了一间平房,把他的铺盖和做饭的东西搬了过去。

  李老板把从家里带来的南瓜吃完了,买菜的时分就正在菜市集捡别人不要的萝卜缨子、白菜帮子,拿回来洗一洗,腌成咸菜给咱们吃。

  先导两个月气象不太冷,生意不太好,没有赚到钱,老板每天不是白菜萝卜即是萝卜白菜工作服,咱们没有尝到一点儿荤腥,一再是往前一天没吃完的粥里,再加一瓢水,水开了下一把面条儿。

  有的时分我实正在吃不下,就正在道边买个烧饼什么的填一下肚子。萍姐是老板的堂妹,有一次,她跑去和老板表面,老板一听就火了,说人家不说啥,你还挑三拣四的!别有事没事正在这儿挑差错。萍姐说:那是别人欠好道理说,正由于我是你堂妹,于是我才指点你。李老板把萍姐痛批一顿,等咱们过去的时分,萍姐的两只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桃子。

  由于生意不太好,李老板两口儿天天由于鸡毛蒜皮的事闹翻,你仇恨我、我仇恨你。一个说是你兴妖,只要严寒的地带羽绒服才有销量,我说去东北,你非得要来武汉。一个说去东北那么远,这么多东西运过去运费得多少?李老板又嫌弃老板娘裁的衣服格局落伍、不新鲜,赶不上潮水,于是没有人来订做。老板娘辩表明是由于气象温暖于是没有情面愿穿羽绒服……

  到了冬月,气象一天比一天冷,北风呼呼地从门口刮进来,我坐正在当门的机位踩缝纫机,冻得直战栗,就把掏了羽绒的废旧衣料披挂正在身上,用来挡刺骨的北风。有顾客看到了就劝告李老板,叫他装个玻璃移门,李老板说:干不了两个月就要脱离,玻璃门不是白装了?钱多啊花谁人原委钱?穿厚点忍忍就过去了。

  果真如老板娘所说,气象冷了生意就好。那时分,老板和老板娘两片面接单还忙但是来,咱们天天夜间加班加到两点多。

  有的时分熬得不成,我给针穿线的时分,衣着衣着还没有穿过去就睡着了。每当这时,老板就咳嗽一声,告诉咱们:当你困了你就唱歌,唱歌就能够把打盹赶跑了。加班熬夜的时分,老板娓娓而谈地给咱们讲生意经:我正在原质料上赚一点,再正在工人头上赚一点儿,扣除开销,不说多,四个月能够赚十来万块钱吧,不偷不抢的,挺好。

  他说的“正在原质料上赚一点”,是指那羽绒根底就不是真的羽绒,行话叫“毛丝”。即是白鸭的羽翼毛用摧毁机摧毁,把中心的硬梗去掉,而不是一朵一朵的那种羽绒。

  羽绒一百六十元一斤,毛丝的价值是十来块钱一斤,用毛丝来假冒羽绒卖,就像是银耳卖出了燕窝价。

  咱们带过去了二十包毛丝,只带了幼半口袋真正的羽绒,那是留着撑门面、给来订做衣服的客人看的,现实上做的时分,是舍不得放真羽绒的,都是毛丝。归正顾客也不太懂个中内幕。

  到了岁暮,咱们也将近回家了。有一天等老板和老板娘夜间打烊走了之后,我问巧兰:“你说本年咱们为老板挣了这么多钱,回家的时分老板会不会给咱们发一点奖金啊?”巧兰一撇嘴说:“你别做梦了,你看老板猴精猴精的抠劲儿,把钱看得比命都为贵,舍得给你发奖金?我给李老板干了四五年,平昔没有为咱们多发一分钱。”

  那一年咱们做到尾月二十七才回家,从那之后,我再也不给李老板打工了。那一年之后,我再也不愿给幼我幼老板打工了,要打工就去进大工场我的老板们一个比一个抠。

  鞋厂有一千多人,老板姓林,台湾人。至于林老板的名字,我也不了然。我看到过他的签字,就像是一个栅栏围着一片幼草,根底就看不出来是什么字。于是到现正在我也搞不清林老板叫什么名字。

  听厂里第一批进厂的老员工说,老板带着十七万台币到大陆来开厂。他浑家正在台湾一家鞋厂给别人做打算师,没有跟他一同到大陆来。

  林老板大体五十岁足下,中等个子,皮肤漆黑,长着一张冬瓜脸,大腹便便。传说中他创业之初,碰到了障碍,但是来,工场差点停产,急得直哭。那时分老板是能省则省:一切呆板开发都是买别人二手的。有的别人舍弃的呆板,都老旧得很厉害了,买回来之后三天两端坏,机修师傅加班加点地修也忙但是来。铰线的铰剪用钝了就磨,到完了尾铰剪磨得像韭菜叶子相同又窄又薄。

  林老板有一个很美丽的女儿,正在她上高中的时分,有一天走正在道上,被一个黑社会垂老看上了,黑社会垂老包养了他的女儿。正在他最障碍的时分,他女儿了然了工作服,给了他一张一百万的支票,林老板一巴掌把那张支票打到地上,说:“老子即是穷死,也不必你的这种钱。”

  正在我进厂的时分,老板创业好几年了,悉数仍旧步入了正道。有一次发工资,我见到了传说中的老板的女儿——没念到长着一张冬瓜脸的老板公然生有一个长着瓜子脸的女儿,白净的皮肤,樱桃幼嘴,真的是眉眼如画,让人不由得多看两眼。

  历来老板为了让他女儿离开掉黑社会垂老的限度,不念让她女儿卷进黑社会,就把他女儿弄到大陆来,正在工场内部控造财政主管。

  我正在鞋厂干了没有多久就爆发了一件事:贵州的一个女孩子,正在女生宿舍里生了一个幼婴儿。之前她正在另表厂干,和男诤友同居了,正在孕珠四个月的时分,男诤友饰词去见一个老乡,结果一去不返。

  她四处探听男诤友的着落,找了一个多月也没有找到,拖邋遢拉地月份越来越大,她正在这个都邑举目无亲,也不敢去做流产,情急之下就进了林老板的鞋厂。她每天上班都衣着又宽又大的衣服,咱们都是幼密斯,没有体会,也看不出来,还认为是她长胖了。从来到有一天夜间,咱们加班到十点回去的时分,听到女生宿舍里有婴儿的哭声,才了然她生了一个幼孩儿。

  咱们都很稀奇,民多一个接一个列队似的跑过去看幼孩儿。同事们多说纷纭,说这女孩子真坚毅,一片面无声无息地正在宿舍里就把幼孩生出来了。

  第二天,这事儿传到了林老板的耳朵里,林老板正在办公室里发了雷霆之怒,把坐蓐部司理叫过去,拍着桌子大吼大叫,说正在我的工场里出了这等丑事,会给工场带来不利,谁人生幼孩的女孩子肯定要立时辞职。

  咱们正在责难老板坑诰薄情的同时,又都怜悯谁人刚生了幼孩就无家可归的女孩子,厂里的工友们自愿地为她捐款,大伙你三块、我五块地捐,凑了两千多块钱给谁人女孩子,而且为她正在村里租了屋子,买好坐月子所需的物品,让她定心坐月子,等满月了再做谋划。

  谁人婴,贵州女孩把他送给咱们厂里一对匹配十多年没有生育的湖北佳偶,湖北佳偶喜不自胜,买了一大包养分品去看贵州女孩子,佳偶俩连谁人月的工资都不要,急促抱着孩子回湖北老家去了。

  体验了那么多的老板,我领悟了若何做一个好老板——假如有生之年我做老板的话,我敢确保正在收拾上起码人道化一点,不会那么专擅专横、独断专行、坑诰薄情,适应体贴员工,8 幼时除表的时光能够我方部署,饱舞他们多念书、进修弥漫我方,打工的同时学到一技之长,自此有机遇做老板时,也做一个好老板。